怎样建立诚信？这个问题讨论已经很多，涉及的面很广。很多方面的问题我是外行，没有发言权。这里不可能全面探讨，只就其中一个问题说一些想法。

　　近来讨论到许多问题，如学术腐败问题、天价医药费问题、矿难问题、作弊问题等等，都提出了道德与体制关系的问题。人们强调改革体制的重要，常常提到的一句话是“只靠道德是不够的”，这就提出了道德和体制关系的问题。

　　体制不健全，往往是孳生腐败的基础。要遏制以至消除腐败，必须改革不合理的体制。这是一项重要而艰巨的任务。以诚信来说，建立现代的信用体制，是极其重要的。这也是现代市场经济下诚信与古代诚信根本不同之处。古代讲诚信，基本上是属于个人道德的范畴，不存在也不需要相应的体制；而现代市场经济下，人们联系广泛，交往紧密频繁，经济活动以契约为手段，只靠道德维持诚信就不够了，必须有必要的体制来保证。现在需要探讨的是，在肯定体制建设和改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的前提下，怎样认识道德和体制二者的关系？

　　对于这个问题，想就作弊问题为例，说一些看法。

　　作弊之风愈演愈烈，问题何在？如何遏制？人们忧心忡忡，议论纷纷，莫衷一是。有主张改革考试体制的；有认为以法治考，严惩作弊才是治本之策，建议考试立法的；也有要求考生考前签署诚信保证或合同的；更有要给零作弊考场发奖励红包的。以我之见，问题的根本在于功利心胜过荣辱观；树立以作弊为耻之风是遏制作弊的根本途径。以作弊为耻之风不立，作弊之风不止。

　　有一种意见认为，道德的“自律有赖于他律，作为道德境界的诚信只有借助于法律的外在约束，上升为明确的法律准则”，才能使应试者有正确的善恶观，自我约束而不去作弊。这里，他忽略了遵守法律的自我约束与“作为道德境界”的自律之间的区别。在法律的严惩面前自我约束，是出于惧怕和利害得失的衡量，为了免于受罚。严格讲，“法能刑人而不能使人廉，能杀人而不能使人仁。”它只能惩罚不法之徒而不能使人有“正确的善恶观”。而道德的自律，则如上文所说的，是出于内心的道德自觉，或“正确的善恶观”，羞耻感，是为了求自己的心安。简单说，前者是不敢，后者是不愿。孔子在阐明他为政以德的思想时就说过，前者的效果是“民免而无耻”，后者的效果是使百姓“有耻且格”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

　　无疑，道德和法是保证社会秩序稳定的两种规范，它们相辅相成，不可或缺。不应该强调一面而忽略另一面。诚信的建设，作弊的遏制，都需要双管齐下，同时运用道德与法两种手段。问题在于，何者才是治本之策？人的行为，出于人心，受一定思想支配。法的作用是治行，德是作用是治心。在这个意义上，德是根本，法是辅助。事实上，几年前，作弊之风初起校园，就已引起学校管理方的注意，许多学校采取措施，加强监考，严厉处罚，以期将其遏止于初起。若干年过去，大家都看到，此举没有成功。有一事例颇可引起思考。某高校制订严罚作弊的措施，凡作弊被发现，考试零分，全校通报。一学生作弊受到通报处分，他父亲是本校教师，见到通报羞愧难当，觉得没脸见同事。这学生却毫不在意。究其原因，原来作弊的不是他一个人，他一人承担了责任，没有“出卖”同伙。他被同学誉为英雄，自己也洋洋得意，不以为耻，反以为荣。学校的处罚措施在他身上也就失去了作用。同样的惩罚措施，在父子二人身上有如此不同的反应，原因就在有没有羞耻感。可见治本还是有赖于提高道德自觉，真正以作弊为耻，“有耻且格”。西方发达国家有健全的诚信体制，但严重的欺诈丑闻仍屡有发生，也是一个证明。

　　尤其要引起注意的是，在作弊之风引起关注，受到广泛批评的时候，却有种种论调出来为作弊开脱、辩护。

　　“被逼无奈。”这样讲，还承认作弊是不应该的；但又说考试多，要求高，竞争激烈，为了升学、求职、升迁，不得不作弊。这是为自己的作弊行为开脱。这里私利的考量胜过了道德的追求，功利观压倒了荣辱观。于是尽管明知应该诚信，却还是选择了作弊。

 “问题在于体制的弊端，责任不在个人。”这已经不止是开脱。把问题归之于体制，就给作弊找到了某种“正当性”，可以理直气壮、堂而皇之地做和说了。无疑，体制弊端往往是作弊作假和腐败的温床，遏止作弊，不可忽视体制的改革。然而这毕竟是外部条件；“为仁由己”，个人的道德操守还是取决于自己。无数事实都表明，健全的体制下，不能杜绝有人违规操作，钻空子作弊；不够健全的体制下，也不排除多数人能清廉自守，诚信为人。在目前体制尚不完善的条件下，我们不能等待体制改革完成之后再来进行道德建设，提倡诚信；更不应该以体制不健全为理由，为作弊和腐败行为辩护，与社会不正之风同流合污。

　　“傻瓜才不作弊！”不仅理直气壮，而且自认聪明。典型的不以为耻，反以为荣。诚信为荣，作弊为耻的观念已经荡然无存了。

如此种种，不一而足。说明在诚信和作弊问题上的是非善恶已经混乱到了何等程度。而贯穿这些论调的核心，则是不问荣辱，只问利害；以私利为准绳，不知有耻；功利原则压倒道德原则。在这样的情况下，签订诚信考试合同或保证书，立法严惩作弊等等措施，都将是软弱无力的。根本途径还是在于澄清是非，以道德引导私利，树立以诚信为荣，以作弊为耻的荣辱观和社会风气。只有在以诚信为荣，以作弊为耻的荣辱观和社会风气的基础上，遏止作弊的法律的、行政的措施，才能有效实施。

　　总之，以诚信为荣之风立，则作弊之风消；以作弊为耻之风不立，则作弊之风不止。